邂逅小说网提供三舂争及初舂景最快更新无删节阅读
邂逅小说网
邂逅小说网 校园小说 重生小说 言情小说 都市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短篇文学 架空小说 推理小说 总裁小说 仙侠小说
小说排行榜 竞技小说 灵异小说 网游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名著 官场小说 同人小说 综合其它 武侠小说 科幻小说 乡村小说 历史小说
好看的小说 豪门烺荡 邪卻之皇 无限后宮 天地之间 情栬搜神 琳海雪源 滛龙出穴 禁忌之血 遗愿清单 不纶亲情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邂逅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三舂争及初舂景  作者:高阳 书号:39782  时间:2017/9/8  字数:11294 
上一章   ‮章七十第‬    下一章 ( → )
  儿戏似的宫廷政变,谈笑间就处置了。当然会有人倒霉,但比起雍正朝那种忠臣大吏,动辄五条铁链锁起,解到“天牢”甚至送到圆明园或西苑,由皇帝亲审的恐怖景象,仅仅革爵训斥,真算不了一回事了。皇帝的心思很深,他不在乎弘皙“造反”关心的是,这么一件可为之“谋反大逆”的要案,竟轻轻发落,在臣民心中会引起怎么样的一种猜测?经过数度思考,他决定亲自动笔,轻描淡写得让大家知道有这回事,而会很快的忘记。然后再看情形,逐渐加重刑罚。于是他根据宗人府议奏,庄亲王胤禄与弘皙、弘升等结营私,往来诡秘,请分别革爵,永远圈的折子,写了一道朱喻。拿庄亲王来“开刀”冲淡弘皙为“主犯”的身份,也是预先策划好的。他说:“庄亲王胤禄,受皇考教养深恩,朕继位以来,又复加恩优待,特令总理事务,推心置腹,又赏亲王双俸,兼与额外世袭公爵,且与以种种重大职位,具在常格之外,此内外所共知者。乃王全无一毫实心为国效忠之处,唯务取悦于人,遇事模棱两可,不肯担承,唯恐于己稍有干涉,此亦内外所共知者。”

  连用两个“内外所共知者”一笔带过,可以避免叙述当初争夺皇位的真相;接下来要表示他将此事看的甚轻;“至其于弘皙、弘升、弘昌、弘皎等私相结,往来诡秘,朕上年既已闻知,冀其悔悟,渐次散解,不意至今仍然固结。据宗人府一一审出,请治结营私之罪,革去王爵,并种种加恩之处,永远圈。朕思王乃一。”写到此处,皇帝觉得为难了,要讲庄亲王形容成怎样一种人?说他能干,则“私相结”弘皙等人,便是有心谋反,处置不能不重;说他庸碌,则“予以重大职任,具在常格之外”显失知人之明。考虑下来,唯有自承无知人之明,才能“开”庄亲王,当下又写“朕思王乃一庸碌之辈,若谓其有它念,此时尚可料其必无,且伊并无才具,岂能有所作为?即或有之,岂能出朕范围?此则不足介意者。”

  写是写了,内心不免愧疚。他从小由庄亲王胤禄的生母宓妃王氏,及果亲王的生母勤妃陈氏所抚养,圣祖晚年万岁之遐,课幼子自娱,亲授胤禄以天算之学、火器之道,而皇帝又从胤禄受教,名为叔侄,义同师弟。自己一向讲究尊师重道,如今将胞叔而又为恩师的庄亲王贬得一文不值,所谓师道尊严,扫地无余,良心是在不安。但非如此,这条苦计便无效用,只好随后补过。就文气推敲了一回,提笔又写:“但无知小人如弘皙、弘升、弘昌、弘皎辈,见朕于王加恩优渥,群相趋奉,恐将来甚一,渐有尾大不掉之势,彼时则不得不大加惩创,在亡固难保全,而在朕亦无以对皇祖在天之灵矣。”

  这样措辞,意示为了保全庄亲王,不得不然;稍稍道出了苦衷。接下来论弘皙之罪,笔下就不必客气了。“弘皙乃理密亲王之子,皇祖时父子获罪,将伊圈在家,我皇考御极,敕封郡王,朕复加恩厚待之,乃伊行止不端,浮躁乖张。”浮躁乖张者何在,皇帝心想,照实写出来,自己也觉得丢脸。但如不写,便是加之罪,何患无辞,而且,又后倘有必要加重刑罚时,也无根据。所以决定据实而书:“于朕前毫无敬谨之意,唯一谄媚庄亲王为事。中自以为旧东宫之嫡子,居心甚不可问。即如本年遇朕诞辰,伊进献,何所不可?乃制鹅黄肩舆一乘以进,朕若不受,伊将留以自用矣。今事迹败,在宗人府听审,仍复不知畏惧,抗不实供,此又负恩之甚者。”

  以下论弘升之罪:“弘升乃无籍生事之徒,在皇考时先经获罪圈,后蒙赦宥,予以自新之路。朕复加恩用至都统,管理火器营事务。乃伊不知感恩悔过,但思暗中结,巧为钻营。”

  这就要论道弘昌、弘皎了。想到这两个人,皇帝觉得最不可恕,而且心中浮起了难以形容的厌恶之意。怡亲王受先帝之恩,天高地厚,所以他人略欠忠爱,犹有可说;怡王子孙如此,便是忘恩负义,绝无可恕。深一层去想,弘昌、弘皎实在亦非背叛先帝,只是对他个人有成见而已。最明显的一个事实是,在以前,他们对和亲王弘昼跟对他的态度是大不相同的,偶然出来的那种认为他“出身微”的轻蔑神色,一想起来就会百脉愤张,无名火起。此刻就是如此。但多年来他从师父之教,学会了一个“忍”字,对“小不忍则大谋”这句成语,了解得再透彻不过。因此一到这种时候,他就不期而然的会作自我提示,心境也就比较能够平静了。

  “弘昌秉愚蠢,向来不知率教。”皇帝写道:“怡贤亲王奏请圈在家,后因伊父薨逝,蒙皇考降旨释放。及朕继位之初,加封贝勒,冀其自新,乃伊私与庄亲王胤禄、弘皙、弘升等结往来,不守本分,情罪甚属可恶。”至于:“弘皎,乃毫无知识之人,其所行为,甚属鄙陋,伊之依附庄亲王诸人者,不过饮食燕乐,以图嬉戏而已。”写到这里,又出现了一个难题,弘普比他笑五岁,从小就拿他当个小弟弟看待,与同胞手足无异;弘普亦当他胞兄看待,处处为马首是瞻。及如弘皙的行径,便经常有它来密陈。这样一个论事有功、论人有情的人,加以莫须有的谴责,是在问心有愧。可是漏了他就是一个易于引起猜疑的漏,也就只好很一狠心不顾他了。不过话虽如此,措辞还是尽量求缓和“弘普受皇考及朕深恩,逾于恒等,朕切望其砥砺有成,可为国家宣力,虽所行不谨,又伊父使然,然已不能卓然自立矣。”罪状是宣布的相当明摆了,接下来该定处分,当下宣召平郡王至养心殿,打算听听他的意见。

  平郡王很聪明,何肯作主张,平白的得罪人,当下磕头说道:“庄亲王谊属懿亲,其处分除出宸断以外,任何人不得擅拟。”

  皇帝也知道他的用意,只好自己先定了处分,再跟他斟酌“先说庄亲王,当然不会革爵;内务副业仍旧要他管。我想亲王双俸及议政大臣是不能保留了;还有理藩院尚书,想来他亦不好意思再跟蒙古王公见面,也免了吧?”皇帝问说:“你看如何?”

  “臣愚。”平郡王答说:“窃以为皇上莫如先召见庄亲王加以温谕,以示倚任如故。”

  “这。”皇帝有些踌躇,因为不知道召见庄亲王是该说些什么。

  “或者,”平郡王很机警的又说:“召见贝子弘普,嘱咐他转告庄王。”

  “这倒行!”

  平郡王立刻接口:“弘普现在銮仪卫。臣当传旨,命其即刻晋见。”

  “可以。”

  要言不烦的两个字,说得弘普心情改变了,已知是“做戏”就不必认真,所以进殿磕头以后,表情木然。“小普,”皇帝仍旧用从小至今未改的称呼;他用不胜咎歉的声音说:“你总知道,我是万不得已。俗语说:‘作此官,行此礼。’当皇上也是一样。官样文章,也不能少。反正我心里知道就是了。”

  “是。”

  “小普。你能不能把你的贝子借给我?”

  这使得弘普想起十年前的一桩事,不知是谁从‘罗刹’—俄罗斯奉使回来,贡上两个巧的打簧表,先帝分赏了“四阿哥”和他。哪知四阿哥在圆明园沿着福海散步,取视金表时,一不小心,掉在湖中。第二天先帝召见,他怕问起金表,便去找弘普商量:“小普,你能不能把你的金表借给我?”

  回忆道这段往事,少年友于之情,油然而生,不自觉地出以当年戏谑之词“金表能借,贝子不能借。”他说。

  “算了,算了!”皇帝笑道:“先把你的贝子借给我,将来还你一个贝勒;也许是郡王也说不定。”

  处置分作两部分,一部分照宗人府所议;一部分本家恩从宽。弘升永远圈,弘昌革去贝勒,都是宗人府的原议。弘普的贝子,既为皇帝所“借”当然也革去了。从宽的第一个是庄亲王,免革亲王,只撤双俸及议政大臣、理藩院尚书。他的差事还多得很,何者应去,何者应留,自行请旨。惩罚臣下,开一新样;而其中自由深意,暗示对庄亲王的处分,别有衷曲。第二个是宁郡王弘皎,上谕中说:“弘皎本应革退王爵,但此王爵系皇考特旨,令其永远承袭者,着从宽仍留王号,伊之终身永远住俸,以观后效。”

  宣旨的是方观承。奉差既毕,正心里在想应该如何安慰弘昌时,忽然发现弘皎泪满面,接着伏地饮泣,不免诧异,急忙蹲身下去,将他扶了起来。“王爷何以如此伤心?王号仍旧保留,主峰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方观承还有句没有说出来的话:怡贤亲王留给子孙的家业,几辈子都吃不完。

  “我不是为我的处分,我伤心的是,皇上把我看的一个子儿不值。”弘皎且泣且诉:“说我‘毫无知识’,说我‘鄙陋’,已经让人受不住了;还说我的‘依附庄亲王等人,不过饮食燕乐,以图嬉戏’,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大小是个王,竟把我当作打‘镶边茶围’的‘篾片’了。你想,作践的我这个样子,我还有脸活下去吗?”

  原来为此!方观承倒是深为同情;但语言“鄙陋”却绝非苛责。心想:难得他还有羞心,不正好切切实实作一番规劝。“王爷,你别错怪皇上;皇上是一番‘恨铁不成钢’的至意。譬如说吧,什么‘镶边茶围’,这种市井之语,出诸有身份之人之口,能让别人瞧得起吗?网页,你得仔细想一想上谕上‘以观后效’那四个字。既有受了羞辱不想活的志气,何不发奋读书?读书可以变化气质,化鄙陋为醇美,不但可洗今,将来还有大用的日子呢!”

  弘皎把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抹一抹眼泪,怔怔得想了好一会说:“我也不望大用,不过一定要一洗今。”

  说话马上不同了,方观承大为赞美“这才是。”他说:“我把王爷悔悟向上的情形跟皇上回奏,皇上一定也很高兴。”

  复命仍需待命,``皇帝待方观承:“还有事要交给你办,等一等。”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茶膳房的太监马胜,带了挑着食盒的苏拉来传口谕赐食。

  “这是御膳上撤下来的。”

  以方观承的身份来说,赐食已不寻常,何况是上方御食?当下朝皇帝所在之处磕了头,起身看御膳上撤下来的是,一盘包子,一大碗红白鸭丝烩鱼翅。他的量小,吃了四个包子就了,鱼翅还剩下一大半,心里不免可惜。

  “方老爷,”马胜说道:“吃不完带回去好了。”

  “这也能带吗?”

  “怎么不能带?有的还特意不吃,好带回去。这是皇上的恩典,带回去孝敬老人家再好不过。”

  “是,是!我带回去孝敬我娘。不过,包子好带,这鱼翅汤汤水水的——”

  他的话还没完,马胜便已接口“不要紧!”然后转脸对苏拉,去找样家伙来盛鱼翅!回头方老爷有赏。“这是特意提醒方观承,扳赏本就该给打赏的。只是银子并未带在身上;便既说道:“不错,不错。回头到我那里来领赏。”于是苏拉去找了个敞口的绿釉陶罐来盛鱼翅。刚收拾好,奉使太监来“叫起”

  皇帝已换了便服。冬至将近,天气已很冷了,皇帝将双手笼入狐裘袖筒中,在西暖阁中散步;听得帘钩响动,回身站定;方观承随即跪下磕头。

  “吃了。”

  “是。”方观承老实答说:“赐食过丰,臣还能带回去,以便臣母同沾恩荣。”

  皇帝不作声,忽然叹了口气,然后向首领太监说道:“你们都出去。”

  登太监退出以后,皇帝在炕上作了下来,命方观承站着说话,他的身材矮小,站着也仅及坐着的皇帝之肩。

  “你还记得吧,我接位那年,有一天看了恂郡王回来,跟你谈起的事。”

  方观承愣了一下,随即记起,恭敬的答道:“皇太后越来越不行了。”

  方观承也曾隐约听说,慈宁宫的御医,一天要请三次脉,太后娘家的弟妇——承恩公凌柱长子伊通阿之,本来每半月进宫省视一次,这一阵子常常奉诏入慈宁宫,每来都是宫门将下钥时,足见病势沉重。

  “皇太后原是带病延年,当初都以为朝不保夕,只以皇上、皇后纯孝,得享数年天下之养。万一不讳,皇太后必是含笑于天上,皇上也应无憾。”

  皇帝点点头说:“承恩公家,应该都看得出来我的一片心。不过。他略停一下又说:“我刚才听了你的话,感触很深。”

  臣子之母,得以荣享天伦,天子之母,却不能不独处离宫。稍为皇帝设想,实在是情何以堪?方观承不由得有些激动了。“办理此事的步骤,曾面奏过,皇上如另无指示,臣今天就去看伊通阿。”方观承说:“伊通阿是明理的人,必能听臣的话。”

  “好!要机密。”

  “是。”方观承又说:“去接‘在热河的太后’,非内务府办差不可;应该跟谁接头,请旨。”

  “你跟海望商量。要快!”

  “是。”方观承停了一下,看皇帝别无指示,方始慢慢退了几步,跪安而出。一出来就到内务府,找到海望,摒人密探“海公,”他说:“皇上派我跟你去看伊通阿,你知道是为什么?”这是试探,看他知道不知道“以伪作真”的计划?如果不知道,就得好好想一想如何跟他说明。因为海望此人,却如皇帝在口谕中所宣示的“心地纯良,但识见平常。”这件机密大事,如果讲得不够清楚,发生误会,以至行事出错,那关系就太重了。

  “不就是要唱一出‘狸猫换太子’吗?海望答以隐喻。以宋真宗的李宸妃比做‘在热河的太后’,接着又说:“不过,我可不知道皇上派我去看伊通阿。”

  “现在我一传谕,海公不就知道了吗?皇上待,要快!咱们什么时候去?”

  海望与凌柱都是皇亲国戚,平时常有往来,对凌柱家的情形很熟悉,沉了一会说:“承恩公疯瘫了,老大不大管事;他家是大当家,有事只跟老二商量,咱们不能找通大,不如跟老二,让他跟他嫂子去谈。”

  “原来海公跟他家是通家之好,那就容易着手了。”

  “不!话要你来说,因为只有你对这件事最清楚。”海望又问:“你跟他家有往来没有?”

  “没有。我只见过老大伊通阿。”方观承问说:“老二是叫伊松阿不是?”

  “不错。照这样看,你到他哪里去也不方便,只有在我那儿谈。晚上我请客。”

  正谈着时,天上已经飘雪;是初雪、也是瑞雪,更值得一赏。但伊松阿因为心情不好,天又下雪,婉谢邀约;海望只好再派亲信听差去面见伊松阿,说明有极要紧的事谈,伊松阿方始冒雪而来。其实方观承已先到了,经海望引见以后,伊松阿很客气的拉手问好,没有那种贵介公子骄踞的神色;但透出一脸的精明,方观承便不敢怠慢,言语之间,十分谨慎。

  “咱们是先谈事,后喝酒呢;还是边喝边谈?”海望看着伊松阿问。

  “看方先生的意思。”

  “那我就放肆,妄作主张了。先谈事吧!”

  密室是早就预备好的,在一个假山里,壁用油灰填实,刷上石灰水;地面也是油灰筑实砸光,铺垫极厚的狼皮褥子,关上两面厚重的木门,不但温暖如,而且不虞隔墙有耳。三人围着一张紫檀长方矮几,席地而坐,方观承与伊松阿两对面,声音虽清也听得很清楚。

  “松二爷,你的脸色很不好,想来是因为皇太后圣体违和,心烦的缘故。”

  “是啊!”“皇上也是愁的眠食不安。”方观承问:“到底怎么样了?”

  “据我大嫂说,不过托日子而已。”

  “皇太后的病,”海望嘴说道:“有好几年了。”

  “是的。”伊松阿说:“如说拖日子,这日子也拖得太久了。”

  “也许,”方观承说:“戴病延年,还有好些日子。”

  “难!”伊松阿摇摇头,越发忧形于

  看看是时候了,方观承便陡然问说:“松二爷,恕我问一句不该问的话,万一太后驾崩,你看皇上是不是找就会照看外家?”

  伊松阿无以为答;他先要捉摸方观承问这话的用意,想了半天反问一句:“你看呢?”

  “我不敢瞎猜。不过,我倒带了一篇文章在这里,松二爷不妨看看。”

  这篇文章是从国史馆中抄来的一篇“费扬古传”字写得很大,句子点断;铺叙战功之处,多从简略;所详的是“天语褒奖”以及所获得各种恩典。伊松阿以为其中有何重要的启示,所以很仔细的看完,结果大失所望,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这个结果便表现在他脸上,却早存于方观承心中“松二爷,”他问:“你知道费扬古是什么人?”

  “不写得很明白吗?”伊松阿指着传记念叨:“费扬古,栋鄂氏,满州正白旗人,内大臣三等伯鄂硕子,年十四袭。”

  “是的。可是,松二爷,你知道不知道,他是端敬皇后的弟弟?”

  “端敬皇后?”伊松阿想了想说:“从没有听说过有这位皇后。”

  “那是因为后世忌讳,有意不谈的缘故。”

  “不错。”海望说道:“有这位皇后,我也是到了孝陵,细看被问才知道。附葬孝陵是两位皇后,一位是圣祖的生母孝康章皇后;一位就是端敬皇后。传说她是——”他缩住口没有再说下去。

  “啊!”伊松阿恍然大悟“原来就是她啊!莫非真有其事。”

  伊松阿也未将董小宛的名字说出来。他也只知有此传闻,不悉其详;一半好奇,一半也是觉得特意谈到端敬皇后与费扬古,必有跟他家有关的缘故在内,所以要求方观承细细谈一谈。

  “世祖跟端敬皇后的故事,一时谈不完。”方观承说:“我只告诉松二爷,端敬皇后只是认了鄂硕为父,跟费扬古不是真的姐弟。费扬古是靠他自己的功劳,并非因为他是椒房贵戚才发达的。你看,他的传中,凡是上谕嘉奖,从来不提他是端敬皇后之弟,因为本来就不是么!端敬皇后在,鄂硕进封伯爵;鄂硕之弟罗硕封男爵。人在人情在,端敬不在了,哪里还会推恩后家?所以费扬古传中从不提端敬皇后。”

  这“人在人情在”五字,恰如暮鼓晨钟般,发人深省。伊松阿心想,真皇帝假太后,眼前不能不尽孝尽礼,一旦太后驾崩,既非骨之亲,难期孺慕之思,想不起太后就想不起照应“舅舅”要常保富贵,只怕难了。

  “再说,”方观承将声音得极低“今上原是有生母的。母不能以子而贵,只为太后的名分被占了。眼前是无可如何的局面;将来太后驾崩了,自己生母却不能补这个缺。朝思暮想,想到头来,松二爷,万一迁怒,府上说不定就有不测之祸。”

  这话说得伊松阿一惊。仔细想想,似乎不合常理,决不会有这样的事,但这是第三者看的常理;设身处地去想一想,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而生身之母不但未能养、甚至见面都不能够,那种痛苦会得人发疯,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了。

  转念到此,不由得骨悚然“方先生”他说:“这得替皇上想办法,不能让他们母子隔绝。倘有这样的情形,哪怕是穷家小户,都让人觉得可惨,何况是皇上?”

  “松二爷,”方观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你有这番见识,我得跟你道贺;府上世世代代,富贵不短了。”

  伊松阿心头一阵鼓,不知是惊喜,还是兴奋;嗫嚅着说:“方先生,你一定有好主意,请你教导。”

  “言重、言重。”方观承沉了好一会说:“凡是没有十全十美的,只有一件事,贤昆仲要看得破、想得透。”

  “那一件事?”

  “当今太后驾崩了,一时还不能附葬泰陵。”

  “这!”伊松阿发愣“方先生,这话我不懂。”

  “那我就明说吧,府上少了一位太后,可又添了一位太后。让在热河的太后,顶如今圣体违和的太后的缺!不久两全其美。”

  “那——,”伊松阿细细捉摸了一下,想通了“你是说,就当我姐姐——太后没有死?”

  “一点不错!”方观承很高兴的“松二爷,你比我的想法高明;不是少了一位又添了一位太后,是出于府上的太后,仍旧好好儿活着,那时多美的事。”

  “可是我姐姐死了就连祭享都不能够了?”

  “谁说不能够?当然得找个极妥当的埋骨之地,皇上能够按时祭扫,尽他的孝心。”

  “这样,”伊松阿踌躇着说:“总觉得有点儿对不起我姐姐似的。”

  “唉!”海望不以为然地进来说:“五伦君臣第一,顾全君臣之义,手足之情欠缺一点儿,也就没有什么不安的。移孝做忠也多的是,何况是姐弟之情。”

  “松二爷,你不能光是由你想,你也得替太后想一想,生前有皇上尽孝;驾崩了仍旧有人代替他当太后,娘家长保富贵,太后虽死无憾。如果有这个机会而放弃了,太后在天之灵,一定怨你不懂事,不识大体。”

  伊松阿是完全被说服了,因而口气也变成宾主易位的情势,原来是方观承惟恐他不会同意;此刻变成他向方观承请教,应该如何将这件事办得圆满。

  “要办得圆满,只有俗语所说的‘神不知,鬼不觉’。”方观承说:“目前,连老爷子哪里都不必说破。”

  “是,不过我总的告诉我大哥吧?”

  “那当然,我想最要紧的是你嫂子。”方观承问:“你看他怎么样?”

  “她?”伊松阿很坦率地答道:“有这样的好事,她还能说什么?再说,事情摆在那里,谁也不敢违旨。”

  “松二爷,你这话说得很透彻。不过,你千万得跟她说明白,这是件极好的好事,但如果口头不谨慎,稍微一点风声,事情就会弄得糟不可言。”

  “我知道,我知道。”

  “那好。你嫂子是怎么个意思,能不能明天给我回个话?”

  “行。”

  “那么,”方观承看一看海望说道:“明天,咱们仍旧在海公这儿见面。”

  第二天见面,伊松阿带来的回话,如所预期的,伊通阿之毫无异议以外,而且还意想不到的,她竟自告奋勇,愿意去接“在热河的太后。”这看来是个很好的主意,但仔细想一想,倘或行迹漏,反易惹起猜测,所以方观承持着保留的态度。

  但皇帝倒是赞成的,而且也是嘉许的。不过方观承仍旧非常谨慎,他先做肯定的答复,要看部署的情形而定。首先是宣奉的“专使”依旧是选中了曹頫,因为他在热河行宫修“草房”时,见过“圣母老太太”好几次,而这个差事是非人去办不可的。可是曹頫却不善于办庶务,因而有非要加上曹震不可,方观承将他们叔侄请了来,告诉他们有这么一件事,说是:“上头的意思,仍旧要你们俩位去。”

  曹震很兴奋,因为这件差事办好了,必蒙重赏;而曹頫确有恐惧不胜之感,甚至现至于形了。

  “上命差遣,本不敢辞。但责任实在太重了,万一出了什么差错,粉身碎骨不足赎其辜。”

  “请放心。”方观承说:“出了差错,大家都有责任,只要是先策划周详,决不会出差错。”

  曹頫还想说什么,曹震拦在前面说:“四叔,这是辞不掉的事。再说,只有多加小心,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就是这话啰。”方观承说:“只要你出个面,一切都有通声替你办,不必担心。”

  曹頫无奈,只得默然而作,听方观承与曹震策划。

  “事情比较麻烦的事没有准日子。”方观承说:“这里的太后一咽了气,圣母老太太就得接进宫去,早了不行,迟了也不大好。而且,进宫总还得挑个好日子。通声,你看这件事怎么办最妥当?”

  曹震凝神细想了一会说:“我想家叔应该先动身到热河,把有这么一件事,先跟圣母老太太说明白。”

  “是的。”方观承说:“这是第一步。下一步呢?”

  “下一步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我到热河去预备,一接到消息就护送圣母老太太进京,挑好了日子,一到京就进宫。”曹震忽然说道:“进宫那一刻最难,办差也只能办到送进京为止。”

  “这一点,我已经向好了。你说另外一个办法吧!”

  “另外一个办法就是,先在城外找一处隐秘妥当的地方,把圣母老太太接了来住着,说进宫就进宫,比较省事。”

  “这倒也是个办法。不过隐秘妥当的地方,不容易找。”

  “容易。”曹震说道:“京城这么大的地方,还能藏不住一位老太太。”

  “那么,先找房子,能找到妥当的地方就这么办。”方观承向曹頫说道:“请回去预备吧!明天就有旨意。”

  第二天,内务府为热河行宫年节祭祀,应派人限期预备一事,开出名单请示。朱批是:“着曹頫去,即启程。”

  通知送到曹頫那里,不敢怠慢,立刻出城,暂且找客栈住下,算是遵旨“立刻启程”事实上总得预备一两天,才能真的动身。

  “倒是什么差事,这么要紧?”季姨娘跟锦儿诉苦“震二爷就不能提他想法子搪一搪,年尽岁,又是雪,又是雨,我真怕他这一趟去会得病。”

  “好了,好了!”锦儿没好气抢白:“快过年了,你就说两句吉利话吧!”

  话虽如此,心里却不能不承认季姨娘的顾虑,并非杞忧;只是皇命拆迁,身不由己,如果真的得了病,也只能怨命。“你也不必多想。四老爷这几年运气不错,路上一定平安,只是吃一趟辛苦而已。你回家在佛堂多烧一炷香,菩萨会保佑四老爷一路顺风。”锦儿好言安慰了半天,又取了些时新花样的尺头相送,将季姨娘敷衍走了,正想歇个午觉时,曹震从城外回来了。

  “四老爷暂住东便门外南河坡的蟠桃宫,他出了个难题,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曹震皱着眉说:“他叫我跟太太去说,打算把雪芹带了去陪他。”

  “那怎么行?”锦儿毫不考虑的回答:“太太的病,刚好了一点儿,又快过年了,雪芹不在身边,朝思暮想,不又添了病。”

  曹震默然半晌,方又开口:“不过四老爷也确实少不得雪芹。”

  “为什么?”

  曹震考虑了好一会,拉着锦儿到后房,低声将曹頫此行的任务,告诉了她,然后又说:“你想,这是多机密的大事!传句话、写封信,不能没有一个自己人在身边。不然走漏了风声,还得了?”

  “他不会把棠官带了去?”

  “知子莫若父,棠官是什么材料,四老爷会不知道?再说,棠官在圆明园护军营当差,就算能请假,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准得下来的。”

  “那么,你的意思怎么办呢?”

  “这就是我要跟你商量的。”曹震说道:“你倒想个什么法子,能让太太准雪芹去?”

  “准是一定会准的,说四老爷有紧要差事,非雪芹帮他不可,太太能说不行吗?就怕口头上说:不要紧,让他去好了。心里却舍不得,那就坏事了。”

  “照你这么说,,是要想个法子,让太太能高高兴兴准雪芹跟了四老爷去?”

  “这个法子不容易想。”锦儿慢的说:“只有我跟翠宝轮班而陪着太太,想法子哄得他高兴就是了。”

  “那好。就你们两个都去也行。”

  “都去?”锦儿冷笑“我们都去了,你也就不必回家了,反正‘口袋底’多的是乐子,在不然还有‘八大胡同’。”

  “你又想到哪儿去了。好了,好了,咱们别为这个抬杠。劳你驾,趁早去一趟。”曹震又说:“你可别说四老爷是干什么去的,只说这一会是优差,了差大家都有好处。”

  “大家都有好处?”锦儿很开心的:“对雪芹能有个什么好处?”

  “那就难说了,他是名士,不谈功名利禄,就有好处他也不稀罕。”

  锦儿不再作声,只找到翠宝,说一句:“我得去看太太有事谈。回来我再告诉你,”然后关照套车,带着丫头,匆匆而去。  wWW.xIeHouXs.coM 
上一章   三舂争及初舂景   下一章 ( → )
三舂争及初舂景免费章节来自互联网,邂逅小说网只为原作者高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高阳并阅读三舂争及初舂景最新章节,读三舂争及初舂景最新章节就到邂逅小说网.致力最快速更新三舂争及初舂景的最新章节,努力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