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小说网提供三舂争及初舂景最快更新无删节阅读
邂逅小说网
邂逅小说网 校园小说 重生小说 言情小说 都市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短篇文学 架空小说 推理小说 总裁小说 仙侠小说
小说排行榜 竞技小说 灵异小说 网游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名著 官场小说 同人小说 综合其它 武侠小说 科幻小说 乡村小说 历史小说
好看的小说 豪门烺荡 邪卻之皇 无限后宮 天地之间 情栬搜神 琳海雪源 滛龙出穴 禁忌之血 遗愿清单 不纶亲情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邂逅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三舂争及初舂景  作者:高阳 书号:39782  时间:2017/9/8  字数:13190 
上一章   ‮章七十二第‬    下一章 ( → )
  回家时三更已过,何尽一个人在灯下喝酒看《三国演义》,发现曹雪芹的声音,随即来听消息。

  “桐生,”曹雪芹正在关照“东西不必多带,收拾一个柳条箱就行了。”

  “怎么?”何谨问说:“要到哪里去?”

  曹雪芹暂不做答,将桐生遣走了,又起身到院子里,仰脸搜索墙头屋角,好一回方始回身进屋。见此光景,何谨便不多问,只悄悄的跟在他身后。

  “你坐下,好曲折的一部《刺客列传》。你料得不错,要冷眼旁观,如果一来就冒冒失失的,跟仲四谈这件事,他心里有顾及,一定不肯承认,那一来事情就僵了。”

  何谨只点点头不作声,知道曹雪芹将与仲四会面的情形,从头至尾讲完,他才问说:“芹官,那么你预备到哪儿去逛一逛呢?”

  “我往保定这一路走。”曹雪芹说:“你仍旧留在这儿,每天到仲四哪里去一趟,一有了消息,你让仲四派个人追下来通知,我好回头。”

  “所谓‘消息’是指‘马二’跟仲四见过面了?”

  “是啊。”曹雪芹又说:“仲四跟我的心思一样,为了他好,要劝他听方老爷的话。我想他也不会不听劝,因为他回去无法账,只有走这条路。”

  “芹官,”何谨郑重的说:“你别尽往好处去想,要往坏处去打算。”

  曹雪芹一愣“坏处是怎么个坏法?”他问:“打算又是怎么个打算?”

  “最坏的一个结果是,‘马二’让他们逮住了,直接往纳公那儿一送;那时候要替他洗刷就很难。”何谨又说:“这不是我思思过虑,更不是危言耸听。照我看,番子既然盯上了,看你到通州只跟仲四打个交道,倒又往前走了,仲四的嫌疑自然很重,岂有不看着他的道理。‘马二’贸贸然来了,妹夫的人守株待兔,手到擒来。那一来,岂不大糟特糟?”

  听这一说,曹雪芹吓出一身冷汗“看起来仲四的打算也欠周到。”他说:“我只有明天不走,仍让我把他们住。”

  “这不是好办法。等我捉摸捉摸。”

  何谨捉摸出来的一个关键是,冯大瑞故意放过圣母老太太这个事实,要先让方观承知道。那一来心迹已明,即令误入纳亲的罗网,方观承也有救他的凭借——这个凭借便是曹雪芹写给方观承的一封信。

  “此计大妙!”曹雪芹赞道:“这才是往最坏之处设想的最好的打算。”我马上来写。“于是在何谨参赞之下,曹雪芹用隐语写了一封信“承委之事,已廉得真想,大树忠义,不敢犯上,敛手坐视而已。尊意已告子路,同身感激,允与大树往访时转达,度比领受盛意也。维确息,胬设公遣提级伺晚于后,盖始自上年滦之行,行踪颇受牵制,更恐大树误蹈祸机,言念及此,忧心如焚。明拟续东行,但期吊虎之计得遂。如有所示,企由子路代转。不尽。”

  “大树”是指冯大瑞;有“大树将军冯异”的典故而来;“子路”自然是仲四,因为子路姓仲“奴设”为“纳”字的切音,这封信落入旁人手中,不知所云;在方观承是一目了然的。

  方观承收到了信,大吃一惊。毫不迟疑地去看海望。时已二更,海望已经上,心知方观承倘无紧要之事,不至于深夜相仿,因而披衣起身,就在卧室中延见。

  “海公,你看,纳公太好管闲事了。”

  方观城派曹雪芹去“招抚”冯大瑞,海望是知道的,但这封信却不甚看得懂,必须方观城讲给他听。“‘大树’就是指冯大瑞。”方观承解释了代名;接着又说:“冯大瑞可以动手没有动手,就是所谓‘敛手坐视’。不过有纳公的番子跟在曹雪芹后面,冯大瑞不敢面。”

  “慢点,问亭,你说纳公派人盯着曹雪芹?”

  “是的。不止一天了,曹雪芹说从他上年到热河那时候起,就盯着他了。”方观承又说:“他现在只好再往东走,希望调虎离山,能把纳公的人引走,冯大瑞才能到通州跟仲四去见面。不过,纳公的人不见得都是蠢材,倘或一面派人盯着曹雪芹下去;一面倒又留着人守在通州,冯大瑞去了,正好逮住,那一来七不辜负了人家‘不敢犯上’的一片‘忠义’之心?”

  “说的是。”海望沉了一下说:“问亭,我本来明天要动身到易州,勘察皇上谒泰陵的跸道,现在只好晚一天走,明儿一大早咱们在内左门见面,找纳公把这件事说清楚,请他把番子撤回来。”

  “是!”方观承又说:“不过,纳公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他如果犯了‘狗熊脾气’,咱们就‘递牌子’,跟他在皇上面前讲理。”

  海望的态度,令人满意,但纳亲是否肯听劝告,却是个大大的疑问。果然闹得必须在御前讲理,活占了上风,也不是一件好事。因此,方观承也是往坏处设想,假设冯大瑞“误蹈祸机”为番子所捕,解进京来,由纳亲亲自审问,那时又将如何?这个难题,一直盘旋在方观承心头,到的第二天黎明时分,与海望先在“内务府朝房‘见面,等候纳亲时,仍无善策。

  纳亲终于来了,步军统领俗称‘九门提督’,是个极威风的差事,劲装彪悍的卫士作前导,在宫内虽不能鸣锣喝道,但分两行从东华门一路摔着手到乾清门外内左门的王公朝房站班,伺候他们的“堂官”到来,这份气派也颇使人羡了。

  纳亲蒙赏“紫城骑马”所以他是骑着马来的,马前马后,四条身子犹桌子那样高的大狗,由卫士用链子牵着,追随左右;到的王公朝房下马,四条狗便拴在廊柱上,汪汪狂吠。这对在内务府朝房的方观承与海望是个通知的信息,两人抄捷径到了王公朝房,与纳亲招呼过了,方观承咳嗽一声,首先开口。

  “纳公”他说:“圣母老太太的事,你是知道的。”

  “不错,我知道。怎么样?”

  “纳公既然知道这回事,总也知道去年派去奉圣母老太太的是谁?”

  “不是内务府的曹四吗?”

  “是的。”方观承又问:“还有呢?”

  “还有曹四的一个侄子,叫曹什么来着?的名字。”

  “曹震?”

  “对了,曹震。”

  “还有呢?”

  “还有!”纳亲思索了一回答说:“我记不得了。”

  要这样一个一个问,才会探出真相,纳亲并不知道有曹雪芹,是他手下巴结差事,自动盯上了曹雪芹,这就更没有道理了。但方观承不愿多说,也不必论他是不是多事,只说:“圣母老太太,造就平安到京了,曹家叔侄已经了差,不必派人盯着他们了。纳公,你把你的人都撤回来吧!”

  “早就待他们撤回了。”纳亲诧异的问:“怎么?是我的人还跟着他们?谁说的?曹四吗?”

  这就大有文章了,方观承心想,即已待撤回,何以还有人盯着曹雪芹?莫非自己委托曹雪芹去找冯大瑞的事,那些番子也知道了。倘若如此,目的何在?不言可知。转念至此,怕冯大瑞镇的会误蹈祸机;而且目标既在冯大瑞,则凡是冯大瑞可能落脚之处,都会设下“暗桩”中斯也早就在监视之下了。

  “问亭”纳亲催问着“你知道我子急,你快说吧!到底是谁告诉你的,我的人未撤?”

  方观承愣了一下,心想言多必失,应该到此为止,免得节外生枝,当下赔笑说道:“纳公下令撤回,当然撤回了。看起来是我误会了,抱歉,抱歉!”接着拱拱手,向海望使了个眼色,相偕告辞。

  回到内务府,海望皱着眉说:“这件事透着门儿!我看,你得跟平郡王去说,看他有什么意见。”

  方观承点点头,却别无表示;沉了好一回说:“我得自己到通州去一趟,马上就得动身。冯大瑞的情形,海公,请你务必面奏皇上,得表扬他的忠心义气,请皇上赦免了他;能弄一张朱谕下来更妙。”

  “好!我一会儿就能见皇上。不过,话应该怎么说,得捉摸捉摸。如果他真的‘不敢犯上’,根本就不该来。问亭,你说,这不是说不通的事?”

  方观承想了一回答说:“海公,你的顾虑确有道理。话应该这么说,如果他不干,他们头儿会另外派人,仍旧会出子,只有他来了坐视敛手,才能让圣母老太太平平安安到京。”

  “那一来,不就不但无过,而且有保护之功了?”

  “这原是实情。”

  “既然如此,他回去怎么待?”

  “他不会回去了。”方观承说:“他原是来归顺的。”

  “问亭,”海望不以为然“你的话太武断了吧?”

  “把他弄回来了,自然可以这么说。”

  “弄不回来呢?”

  “那总也有个迫不得已的原因在内,只好到时候再说。”

  海望沉了一回说:“问亭,我照你的话回奏。咱们俩同办一件事,一切由你做主,只要到时候别弄得不好向皇上待,别的都好说。”

  因为海望有这话,方观承肩头倍觉沉重,当下带了两名随从,骑上那批原来送曹雪芹的好马,除门,直奔通州。那匹马一身片象匹黑缎子一样,却长了个白鼻心。由于脚程太快,方观承必须时时放慢了好等随从;每一勒缰,黑马总是前蹄凌空,昂首长嘶,通州道上的行人,不少为这匹神骏非凡的黑马而驻足。

  到的通州,不过午时刚过,方观承径投仓场侍郎衙门。仓场侍郎名叫世泰,蒙古人,他当过京师‘巡捕五营’的右翼总兵,曾是纳亲的副手,方观承帮过他的忙,所以一通报到上房,世泰亲自到大厅前面来接。执手殷勤,延入花厅,一面叫人备饭,一面动问来意。

  时机紧迫,方观承无法从容陈说,开门见山地问道:“世大哥,步军统领衙门的番子,到通州来办事,先要跟你这儿联络不要?”

  “公事上有关联就要,不然就不必。”

  “如果是牵涉到漕帮上的事呢?”

  漕帮运粮,粮仓场,当然有关联,但世泰竟无所知“最近没有漕帮上的人犯案,也没有听说有番子来。”他问:“问亭兄,你要打听什么?”

  “我想知道,有没有番子在通州?”

  世泰沉了一会,喊一声“来呀!”等听差应声而至,他说:“把和三老爷请来。”

  此人名叫和嘉,愿为步军统领衙门的章京,本职是户部主事,如今是世泰左右手,请来了由世泰引见,与方观承见过了礼,世泰将方观承所问的事,请他来答复。

  “我还不清楚,不过,我马上可以找人问明白。”

  “那好!劳驾了。”世泰说:“等着你来陪问亭兄喝酒。”

  和嘉答应着走了,果然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便又确实回话;前两天下来了四个番子,两个已经走了,在通州还有两个,住在西关悦来客栈。

  方观承肚子里雪亮,走的两个是跟着曹雪芹下去了。而留在西关悦来客站的两个,真是守株待兔在等冯大瑞。他心里在想,此刻是白天,冯大瑞要来看仲四,也不致大意到白昼公然出入,至于个乃曹雪芹下去的两个不足为虑,暂时可以不管。

  转念到此,略略放心,谢过了和嘉,一起入座喝酒。喝到一半,主意已经打定了。“和三哥,”他问:“那些番子,你都认识吧?”

  “不全认识。”

  “如果认识了,总要卖你的面子吧?”

  “什么事?”和嘉很郑重的问:“看我帮得上忙、帮不上忙?”

  这意思是,就不认识也会卖帐,但要看事情大小、责任轻重。方观承觉得这和嘉热心而诚恳,倒是可的一个朋友。于是举杯说道“多谢和三哥,咱们干一杯。”

  和嘉朗的干了,随手拿起酒壶替方观承斟满,同时说道:“方先生跟纳公很,有什么事,在经历跟纳公说一句,不就结了吗?”

  “就因为纳公的话跟事实不大相符,我才特为到通州来找世大哥的。”方观承恰好借话搭话“纳公说已经叫番子撤回了,其实人还在这里。”

  “喔,”世泰因为提到纳亲,不能不注意“问亭兄,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有件钦命案子,纳公也手来管了。都是为皇上办事,我也很他来帮忙,不过,事情已经办妥了,而且,据他告诉我,本来暗地下派了保护办事人的番子已经撤回了,不想还是游人。”

  世泰与和嘉对看了一眼,取得默契,都不便追问是一件什么钦命案子?对番子的情况,和嘉比世泰又了解得多,因而提出疑问:“方先生,番子下来侦缉探访是常有的事,你怎么知道这四个番子是冲着你派的人来的呢?”

  这话问在要害上,不过方观承到恰好提出要求,当然,他的措辞是很婉转的。

  “也许我弄错了,也未可知。不过,如今倒不妨去求一求证。和三哥,我请你帮我一个忙,请你想法子把在西关的那两个番子找来问一问,他们是不是从京里跟着一个姓曹的下来的。”

  “行。”

  “多谢,多谢。”方观承又说:“倘或他说是的,再请你问他,另外两个是不是盯着姓曹的,往东走了?如果是的,再请你问他们两个,何以倒又留在通州?”

  和嘉将他的话,细想了一遍,大致已经了解了“好!”他说:“我一定替方先生去问明白。”说着,便要起身。

  “不忙,不忙!”方观承赶紧站起身来按住他的肩“等把酒喝够了再说。”

  “也好。”

  “喔,还有最要紧的一句话,请和三哥问他们,他们这回盯着姓曹的,是谁下的命令?”

  “怎么?”和嘉显得很诧异“莫非不是纳公待的?”

  “纳公待要保护的,也姓曹,姓同人不同,但也不外是一家人。”

  和嘉沉了一会问说:“我大概知道了,方先生的意思是,叫那两个人撤走?”

  “是的。”

  “好!我替方先生办。”

  方观承不想事情是如此顺利,称谢之余,开怀畅饮。和嘉酒量不太好,告辞先退,把他从步军统领衙门带来,专管各仓场走私,也是番子出身的一个吏目,名叫崔成的找了来,叫他照方观承的话去查问。

  “不管是谁派的,反正不是纳公也代的,而且纳公也已经告诉方老爷,说人都撤回来了,他们在在外面胡闹,出了纰漏时丢纳公爷的人。所以,你最好叫他们回去!”和嘉又说:“方老爷是皇上身边的人,有件钦命案子交给他在办,他们在里面瞎搅和,不是自找倒霉?”

  崔成答应着去了。很快的回来复命,果然,如方观承所意料的,四名番子由京里跟着曹雪芹下来,看曹雪芹往东而行,分了两名盯了下去;留下的那两个人监视仲四的镖局,因为要找一个姓冯的镖客,而姓冯的会去找仲四。

  “我告你他们:‘不管姓冯的,还是姓曹的;人家方老爷手里有件钦命案子在办,嫌你们在中间搅和,碍手碍脚,想请你们让一步。我看你们请回去吧!跟你们头儿说,卖方老爷一个面子。不然,闹出事来,纳公爷面子上挂不住,再一查问,是谁瞎巴结差事?只怕你们头儿吃不了还兜着走呢!’那两人听我的话,乖乖儿去了。”

  “送了他们盘没有?”

  “每人给了四两银子。”

  “好!开公帐好了。”和嘉说完,起身去看方观承。相见只得一语“人已经走了。”方观承连声称谢,随即起身告辞,转往仲四镖局。

  贵客临门,仲四既兴奋又不安;方观承因为要赶着回京,只避着人匆匆问道:“曹雪芹把我的话跟你谈了?”

  “是。”仲四又说:“芹二爷往东面——”

  “我知道。”方观承怕机密,抢着说道:“人已经撤走了。你放心吧!如果冯某人来了,请你务必劝他听我的话,那样大家都好。至于他有为难之处,包在我身上,都会替他安排妥当。““是。”仲四拍着兄说:“只要他来了,我一定留住他,不让他再走了。”

  “对!”方观承很高兴得拍拍他的健说:“你这是位朋友,也是为自己。”说完,拱拱手出门,等仲四赶出来相送,他已经跨上黑马,疾驰而去。

  仲四定神细想一想,心中十分舒坦,回到柜房,待伙计办两件事,一件事预备一坛好酒,一件是屋顶上挑起来长竹竿上,多挂一盏灯笼,这时他跟冯大瑞约定的一个暗号,只看挂的是两盏灯笼,便知安全无虞。

  三更将尽,冯大瑞果然来了;应门的活计,将他引入柜房,仲四出来笑道:“今晚上,咱们可以好好儿喝一坛了。”

  “怎么?番子走了?”

  “走了。”仲四说道:“咱们喝着慢慢儿谈。”

  隔桌相对,把杯密探,仲四将曹雪芹先来,方观承继至的情形,扼要说了一遍,然后谈他的看法。“大瑞,你既然讲义气了,就讲到底,不然岂不成了半吊子?至于你过来以后,有什么为难之处,方老爷已经说了,包在他身上替你办妥当。”仲四又说:“方老爷的底细,你恐怕还不知道,他跟漕帮也是有情的,不过,他的来龙去脉还不大清楚而已。”

  冯大瑞迟疑未答,他也有他的许多难处;思索了好一回,忽然想到:“芹二爷呢?”他问:“你说他往东走了,干吗?”

  “他是要把番子引走,好让你来看我。”

  “如今番子不是撤走了吗?”

  “是的。”

  “哪,”冯大瑞说:“仲四爷,我先跟芹二爷见个面再说,行不行?”

  “一定要见他?”

  “是的。一定要见了他,把话问清楚了,我才能作打算。”

  仲四考虑了好一回,点点头说:“既然如此,也好。不过,我看他也快回来了。”

  “不见得。番子撤走了,他并不知道。要引他们走,当然走得远一点儿好。我不耽搁了,不然,越走越远,怕追不上。”

  仲四是个很世故的人,心想,要冯大瑞投诚,虽有方观承当面待,但只是那么一句话,其中还有细节,只有曹雪芹最清楚,所以让他去见了曹雪芹再作决定,将来万一有什么麻烦,他就没有什么责任可言了。还有就是绣的事。冯大瑞来这两次,都是匆匆一晤,还没有功夫来谈;就有工夫,要不要谈,也还要考虑,因为这件事提起来也是个麻烦——冯大瑞也未见得知道绣失踪,一提要谈前因后果,言语中难免要得罪曹震,何苦?因为如此,他不但不拦冯大瑞,而且很细心的告诉冯大瑞说:“芹二爷带了他的跟班桐生,两人骑的都是枣骝马,算起来,现在应该过蓟州了。他当然不会出关,不过是往石门、遵化这一路去呢,还是往玉田、丰润这一路走,就不知道了。我看,你最好在蓟州守着,也许他已经回头了,那就用不着到蓟州,就能遇见了。”

  冯大瑞听他的话,经三河到蓟州,心想曹雪芹是公子哥儿,住店当然是最大最好的。蓟州第一家大客店,是东关的招远栈,到那里一问,巧得很,曹雪芹主仆就在招远,来了已经三天了。原来蓟州古迹很多。“长恨歌中”“渔鼙鼓动地来”的渔,就是此处;宋徽宗蒙尘,在燕山作词的燕山,也是此处。曹雪芹本就无事,一路寻幽探胜,徜徉自在,来到蓟州这种地方,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一大早就逛桃花山去了。”店家回答冯大瑞:“桃花山六十里,一来一往一百多,大概非上等时候不能回来。”

  冯大瑞以前保镖,这条路也走过好几趟,途经很;心想桃花山有座行宫,内务府出身的人,跟行宫的官员打得上交道,或许这天就借宿在行宫,也未可知。然则是了上去呢?还是在招远等?考虑下来,觉得还是在招远等候,比较妥当。于是问说:“那位曹少爷住哪儿?”

  “第三进西跨院,进门北屋第一间。”

  “我也住第三进西跨院,有空的没有?”

  “等我来看看,”店家一面看水牌,一面找伙计,大声喊道:“大牛,大牛,西跨院第三进南屋最后那间的客人走了没有?”

  “还没有”

  “怎么,不是说昨天就要走的吗?”

  “谁知道他为什么不走?”大牛答说:“东跨院不还有空屋子吗?”

  “对不起。”店家向冯大瑞说:“你老就住东跨院吧?”

  “也好。”

  冯大瑞在东跨院住了下来,看时已过午,便要了两样菜,四张烙饼、一壶酒,吃喝足,上炕闷头大睡。睡醒已经天黑,估计曹雪芹已经回来了,走到西跨院进门一望,北屋第一间漆黑一片,声息具无;心想大概住在桃花山行宫了。只好等吧!冯大瑞转身正要退出,巧好遇见大牛提着一舀子开水进门,他哈哈要招呼“冯爷不是住东跨院吗?”

  “是的。”冯大瑞答说:“我来看看曹少爷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冯大瑞急急问道:“在哪儿啊?”

  “曹少爷嫌我们店里的大司务,手艺不高,下馆子去了。”

  “喔,好,我回头再来。”

  “是,你先请回去歇着,等曹少爷回来了,我来通知你老。”

  “不必,不必!回头我自己来好了。”

  等他回东跨院不久,曹雪芹带着桐生也回来了。大牛进来点灯倒茶水,顺便就告诉他,有个姓冯的来找过,回头还会来。曹雪芹又惊又喜,定定神问道:“是个大高个儿,年纪三十出头?”

  “不错。”

  “他是不是也住在这儿?”

  “对了。住东跨院南屋第二间。”

  于是曹雪芹坐下来凝神细想,这姓冯的是冯大瑞,已无可疑,只不知道他为何会追踪而至?想来已见过仲四了,可是,通州已无番子;番子可能已跟着来了。这里不是聚晤之地。“桐生,”曹雪芹抬手唤他到面前,低声说道:“冯大瑞来了,只在东跨院南屋第二间,你去告诉他,或许有番子在蓟州,不能见面。让他赶快回通州,我到通州找仲四,想法子跟他见面。”

  不一会,桐生回来复命;冯大瑞的话是他所意料不到的“冯镖头说,番子已经撤走了。”他说:“方老爷到过通州,亲口告诉仲四爷;仲四爷告诉他。冯镖头还说:等静一静,他来看芹二爷。”

  曹雪芹想了一下问道:“方老爷真的到过通州?”

  “冯镖头这么说的。他说:仲四爷把所有的情形都告诉他了,他追下来,仲四爷也知道的。”

  仲四做事一向谨慎,照此看来,可保无虞;当即欣然说道:“既然方老爷亲自出马来安排,事情就妥当了,你去弄点好酒来,回头我好跟他喝。”

  于是曹雪芹变得异样亢奋了,因为他相信冯大瑞一定知道绣的消息,多年来闷在心里的一个疑团,马上就可以解开,那是多痛快的一件事!等人心焦,尤其是近在咫尺,竟如蓬山,更觉得不堪忍受。曹雪芹一个人在屋子里正坐立不安之际,桐生回来了,一手提了一大瓶酒,一手托了一个木盘,进门问道:“好的五香驴,芹二爷吃不吃?”

  “我可没有吃过。”曹雪芹问:“好吃吗?”

  “好吃。”桐生又说:“这么晚了,芹二爷凑付着吧!”

  曹雪芹心中一动,何不携酒相访;便既拦着桐生说:“你别放下来,拿到东跨院去。”

  桐生答应着,在前领路,到的东跨院,只见南屋第二间窗户中透出光亮,便既上前喊道:“冯镖头,请开门,芹二爷来了。”

  正躺在炕上的冯大瑞一翻身坐了起来,先剔亮了灯,然后开门;让过桐生,一把抱住曹雪芹,声音都有些哽咽了。“芹二爷,咱们到底又见着了。真像做梦。”

  曹雪芹闭着眼,不让泪水出来;相拥进屋,放开了手,端详着冯大瑞说:“你的样儿没有变多少。”

  冯大瑞眨了两下眼,抹一抹袖头,待蹲甚打千;曹雪芹已有防备,一把将他扶助,只听冯大瑞问:“太太身子好?”

  “还好。不过的了个气的毛病。”

  “不要紧,我在云南得了个单方,专治气,回头我把它抄下来。”冯大瑞又问:“秋月姑娘好?”

  “还是那样儿,就是常惦念她以前的那些姊妹。”曹雪芹急转直下地说:“咱们先谈正事,谈停当了,好敞开来喝一喝。”

  “是。你说吧!”

  “你跟仲四个见过了?”

  “当然。”冯大瑞笑道:“不然我怎么会找了来呢?”

  “那么,我让仲四留给你的话,你也知道了?”

  “不就是方老爷的话吗?他这番好意,我真是感激,不过,芹二爷,这件事咱们得好好核计,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

  “当然。这也不是一件小事。不过,方老爷也说了,你有为难之处,都包在他身上办妥。现在只听你一句话,愿意过来呢?还是仍旧江湖?”

  “芹二爷,你别催我。反正到头来总如你的意就是。来,来,咱们先聊聊这几年的境况。”

  “摆好了。”桐生嘴说道:“请坐吧!”

  “桐生倒显得老练多了。”冯大瑞拍着他的背问:“娶媳妇儿了没有?”

  桐生笑笑不答,只问:“芹二爷还要什么不要?”

  “你到他们大厨房里去,有什么现成的吃的,再弄点儿来。”

  等桐生一走,两人对干了一杯。

  当冯大瑞斟酒时,曹雪芹问道:“你知道绣的事吗?”

  话是出口了,却紧张异常,深怕冯大瑞答一句:“不知道。”那就一切都完了。因此,首先注意的是他的神色;还好,并没有诧异的样子,看来他知道有绣失踪这回事,便有希望获知绣的下落了。在斟酒的冯大瑞连头都没有抬。这就很明白了,他是知道这件事的;但接下来一声:唉!却让曹雪芹的那颗心,如琴弦一般,刚刚松弛,立刻又拉紧了。“怎么了?绣!”

  “绣。”

  突然之间,门外有了声音。“曹少爷!曹少爷!”是大牛在叫门,曹雪芹微微一惊,第一个念头是:他何以会知道自己在这里?第二个念头是:深夜寻觅,是何缘故?因此,急着要去开门,问个明白,却让冯大瑞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微微努一努嘴。

  曹雪芹被提醒了,莫非是冲着冯大瑞来的?于是点点头表示会意,走过去将门开了一半,探头问道:“是找我吗?”

  “是!”大牛把眼珠往右斜了去。

  曹雪芹便往他使眼色的方向望了去,影绰绰有个人在那里,不用说,来意不善。“什么事?”曹雪芹接下来又说:“哪儿好像还有个人,是干什么的?”他故意使出怪气的腔调通知冯大瑞。

  “喏,”大牛将身子闪了开去“就是这位爷,要找曹少爷。”

  那人现身出来,是个三十来岁的大汉,生意人打扮,却有一脸彪悍之气;曹雪芹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此人,便既问说:“尊驾贵姓?”

  “不敢,小的姓赵。天这么晚了,来打搅曹少爷,实在对不起。”

  “不要紧。什么事,你说好了。”

  “这件事很罗嗦,能不能让我到屋子里说话?”

  “对不起!”曹雪芹一口拒绝“这不是我的屋子,我不能随便让生人进来。”

  “其实也不生。”

  姓赵的一面说,一面将身子极了过来,有个硬闯的意思。曹雪芹忍不住发怒,正待斥责时,只听后面“咕咚”一声大响,急急回头去看,冯大瑞的人影不见,窗子却大开着。

  “好小子!”后面有个嗓声嗓气的人在嚷:“你还不乖乖儿给我蹲下。”

  曹雪芹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那姓赵的已拔脚飞奔;曹雪芹跟着奔向后廊,刚到角门,在大灯笼映照之下,只见冯大瑞被姓赵的将他的右手反扭着,押了出来,另外有个人,左手抓住冯大瑞的左手,右手按在他的肩头上,口中得意地在骂:“就知道你小子会跳窗,老爷早在那儿等着呢!一拐就得叫你小子趴下。”

  曹雪芹自然不让他们过去,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仍旧大声喊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赶快放手,有话好说!”

  这时已惊动了好几个院子,都点起灯笼,来看究竟。那姓赵的便站住脚,也提高了声音说道:“我们是京里九门提督纳大人派下来的,捉拿要犯;现在逮住了,各位请回去睡觉吧!”

  “慢点,慢点!”曹雪芹说:“你别搬出纳公也来唬人!纳公爷我也见过,你说你是纳公也派下来的,把公事拿出来看看。”

  “姓曹的,你神气什么?”埋伏在后窗的那汉子吼道:“他妈的,你算老几。”

  “不,不,小耿!”姓赵的赶紧拦住他说:“咱们到柜房谈去。”

  于是糟糟的一起到了柜房,掌柜的怕是不敢过问,只带着活计,在柜房前面拦住看热闹的闲人,不让他们进屋——屋子里只有两名番子与曹雪芹,冯大瑞双肩反剪,已上了手铐。

  “曹少爷!”姓赵的倒还客气“你要看公事,我给你看。”

  步军统领衙门的番子,出外办事都带的有“海捕文书”通饬“各该地方衙,一体协助,不得借故推诿,致甘未便。”曹雪芹看上面填的名字,共有四个,一个叫赵五,一个叫耿得禄,自然就是眼前的这两个人。

  “我知道,你们一共是四个人,跟着我从京里下来的。两个留在通州,两个跟着我。可是,关照你们撤走,为什么不听呢?”

  “谁关照我们撤走?”

  一句话讲曹雪芹问得哑口无言,心知其中一定有误会,当下定定神问道:“你们预备拿他怎么办?”

  “拿他解进京。”

  “这样行不行?”曹雪芹说:“两位既是冲着我来的,当然也知道我的身份。能不能把它交给我,我带他进京到步军统领衙门报道。你们请放心,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果我把人放了,你们到我家要人。”

  “曹少爷,何必这么麻烦?你有路子到京里一说,把姓冯的放了;我们的差了,你的情不也顾到了?”

  “话是不错,不过面子不好看。”曹雪芹暗示的又说:“这姓冯的,也许不打不成相识,何方此刻放个情,后也好见面。”

  赵四考虑着有应允之意,那耿得禄却很贪功“老赵,”他说:“好不容易把这小子逮住了,倘或出了差错,怎么说也是咱们的错。你别听人花言巧语。”

  “那可没法子!我这个伙计不答应,我不便硬作主张。”说着,便喊“掌柜,掌柜!算帐。”

  “怎么,你们是连夜动身?”

  “对了。”

  “怎么走法?”

  “自然是坐车。”

  “好!”曹雪芹说:“我陪你们一块儿走!”

  “不行!”耿得禄抢着开口“我们是公事,用不着加一个不相干的人在里头。”

  赵四不作声,但脸色上看得出来,只要耿得禄肯放情,他不会作梗。曹雪芹很想敷衍耿得禄,说几句好话,套一番情,甚至送几两银子。但想是这样想,就是做不出来。

  “好吧!咱们走着瞧。”

  这句话又说坏了,等他走过去想跟冯大瑞说话时,耿得禄横眉竖眼的挡在前面,看样子如果硬要上前,对方就会动武,自顾“肋不足以挡老拳”的曹雪芹,只好忍气声了。

  这时桐生已经赶到了,将曹雪芹拉到一边,悄悄说道:“掌柜的说,得弄几两银子给那两个家伙,不然冯镖头在路上会受罪。”

  “不错,不错。”曹雪芹问:“咱们还剩下多少钱?”

  “三十多两银子。”

  “咱们明天就走,只要够赶到通州的盘,多下来的都送他们。你托掌柜跟他们打个交道,多说几句好话。”

  “是了。银子就存在柜上,我跟掌柜的来办。”桐生又说:“曹二爷,你先请回屋。你在这里,他们不好意思收。”

  曹雪芹听他的话,先回西跨院。独对孤灯,百结愁肠,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该怎么办,才算是妥当。当然,不断想到的是仲四,恨不得即时就能跟他见面。

  “说好了。”桐生进来说道:“送了二十两银子。那姓赵的,倒还上路,说‘请曹少爷放心,姓冯的也是一条汉子,不会亏待他。’”

  “那好!你把帐去结了,咱们明儿一大早奔通州。”  WWw.XIeHOUxS.COm 
上一章   三舂争及初舂景   下一章 ( → )
三舂争及初舂景免费章节来自互联网,邂逅小说网只为原作者高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高阳并阅读三舂争及初舂景最新章节,读三舂争及初舂景最新章节就到邂逅小说网.致力最快速更新三舂争及初舂景的最新章节,努力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